老张大半辈子都在一个叫诚铄的钢厂里上班,也没咋换过岗位,一直就在厂里的质检岗位摸爬滚打。因为资历老,手底下活计好,老早就被提拔成了班长,虽然没挣多少钱,生活倒也不至于太拮据。但一晃快10年了,别的班长都逐渐混成了值班长、主管,只有老张屁股底下还是纹丝不动,看不出要提提位置的意思。想想也是,一个科室就有近二十个班长呢,你又不会表现,又没有门路,凭啥让你上去呢?
其实大家都知道,老张工作能力强,负责任,干起活来不要命,但就是脾气太犟。认准的事儿从来不会变通,质量上的问题谁来都不讲情面,一张嘴就拿标准说事儿。久而久之,大家都说老张不讲情面,脾气又臭。又因为老张总是晃荡个亮光光的大脑袋,形似电影里战争片中的“委员长”,大家背地里偷偷的叫他“老犟(蒋)”。形似神又似,这个外号就这么叫开了。以至于到后来大家当着老张的面也这么叫,老张也没在意,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跟着乐呵。再后来新来报到的员工以为他真的姓蒋,就蒋班蒋班的叫了,渐渐的,“老犟”这个代号就变成了他的名字了。
干一个小小的质检班长老张自己倒是无所谓,但是挡不住一回家媳妇的唠叨啊。尤其是现在,马上到年底了,按照惯例公司会在年底召开表彰大会,各个部门也会评选出“先进工作者”、“优秀基层干部”,这不仅仅是荣誉,在很大程度上也表示了这个人是否会得到领导的重点培养。老张除了干工人的时候得到过两次“优秀员工”,当上班长以后一次关于基层干部的荣誉都没拿到过。别看老张表面上云淡风轻的,这个事儿在他心里也是一道坎儿。加上媳妇在耳边不住地唠叨,老张终于下定决心,打算找同班组的邻居小孙来家里取取经。小孙虽来厂子不久,而且年龄小、参加工作晚,但才半年功夫人家就成了单位里的“红人”了。平时跟车间甚至厂部的有些领导都称兄道弟的,下了班总有一票人拉着他喝酒、唱歌。好像厂子里各个部门就没有他不认识的,说不上话的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。
当天晚上,老张便让媳妇炒了几个小菜,拉着小孙,哥俩边喝小酒边聊开了。“张哥,不是我说你。你就是脑筋太死板了。你们质检单位多好干,多有油水啊。”小孙通红着脸,端着酒说道。
老张尴尬地陪着笑,点着头,没说话。
小孙继续说:“你就是脑筋转不过来,咱就说这个最基础的料型尺寸。标准上要求的是最小不超过6.25毫米吧,你拿卡尺卡半天,卡出有6.22、6.24毫米的你都给判成不合格了,你说除了咱们自己,哪个客户买完这好几千吨重的盘条回去会闲的拿卡尺挨个儿卡去啊,6.20毫米的酸洗一下不也一样能拔丝吗?”
小孙没注意老张脸色的不对,继续说:“你判成不合格了,损失的是生产车间的领导们。每天跟你们质检打伙计干工作的人都被你惹遍了,你还咋好干啊!你抬抬手,按照合格品发出去,别说客户发现不了,就算发现了,责任也不会到你啊!损失的大头是公司,质计处上面也有领导在,没有哪个规定要求你把整包盘条卡个遍吧,没卡到最小值只能算工作中的合理误差,谁能加重处罚你呢?这样一来,身边的人关系处好了,谁都能帮你一把!在厂子里上班,多个朋友多条路,你在这儿上班这么多年了,这点问题没想明白?……”
整场聊天就在小孙的哀其不争与侃侃而谈中过去了,老张很少说话,后来连简单的搭茬都没了。再后来就是第二天早上了,小孙是在自己家醒的,想想也是老张给送回来的。没多想,洗把脸就去上班了。碰巧今天生产上还真出质量事故了,二十多包盘条尺寸上都不够,间断性有些尺寸超差,超的也不多,大概也就0.02-0.04毫米左右吧。小孙想起昨天喝酒时跟老张说的话,赶紧把电话打到了老张那。
“张哥啊,兄弟这遇到点困难了啊!今天我厂修时候导卫没安装正,出的料不咋好看啊!您给研究研究吧!”
老张早就发现了质量有问题,正在一包一包的拿卡尺上手呢,电话里让小孙过来,就把电话挂了。
小孙一听有戏,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了。
“尺寸不够啊!”老张没抬头。
“我知道,这不是有大哥您嘛!再说了,咱这个班生产班长是公司领导的亲戚,您就看着掂对掂对吧,办完这个事儿,大家都会记你的好的!马上就要表彰大会了,这还不是领导们一句话的事儿啊?”
老张没抬头,说了句:“行吧,那我看着弄吧!”说完又去检查质量了。
小孙一听就放心了,迈着方步晃荡着回去汇报了。跟领导们拍着胸脯打了包票,说事情都办妥了。可一到下班看当班报表傻眼了,二十多件不合格品赫然在列!妥妥的质量事故,这下是既被罚了钱又被打了脸,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!小孙气的牙痒痒,下班后当即发了条匿名短信给“亲戚领导”了,举报质检班组长老张徇私舞弊,给车间穿小鞋。不管是真是假,先查他一轮再说,反正这样检查下来他的优秀也当不上了!小孙恶狠狠地想着。
老张从这天开始就没对表彰大会寄予希望了,毕竟他们在公司有个领导亲戚是真的。听说还是主管这次表彰活动的。不是优秀就不是呗,工作还得照样干,太阳还是照常升起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老张习惯性地摸了摸秃秃的大脑袋,无所谓地想着。